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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新时间:2025-03-13 20:33:16

精选章节

我是修炼千年的人参精。

清明上祭,白绪要砍我一条腿祭奠亡妻。

我跪地苦求,他却沉着眼眸:“当年要是有一根千年人参,阿眉就不会死。”

“生前没有的,死后我必须让她拥有。”

我被砍了腿,血还未干之际,他死了十年的亡妻带着个五岁的儿子回来了。

白绪欣喜若狂,要我让出城主夫人之位。

“这位置本就是阿眉的,念你陪我十年,如果你乖乖听话,还是可以给你个侧夫人之位。”

我低头不语。

管你夫人还是侧夫人,谁稀罕。

还有半月,我就要跟府里的马奴私奔啦。

......

1

白绪聚集府中下人叩见新夫人和少主的时候,我正拿着剑劈腿。

一条腿实在不便于行,只好将另一条劈成两半,凑合着用。

血流了满地,牙咬碎了半颗。

正殿整齐的呼声,隔着老远传到了我的耳朵里。

“参见夫人。”

“参见少主。”

“恭喜城主得偿所愿,阖家团圆。愿主子千秋万岁,长乐永安。”

眼泪冷不丁砸在腿上。

涩得伤口疼,心,也疼。

陪着白绪从一介山野村夫到成为一城之主,整整十年,我还未听过谁叫我一声城主夫人呢。

在内,我操持府中上下。

在外,我替白绪抚恤遗孤,开办学堂,每月施粥。

星夜相伴,做着一切城主夫人做的事。

但白绪让他们叫我,“芊芊姑娘”。

只因我不是人,是一颗为了报恩来到他身边的人参精。

白绪说人妖殊途,不肯给我名分。

初次有孕之时,他一碗猛药下了我的孩子。

我跪在他身前,声声哀求他放过我们的孩子,喊得嗓子都渗了血。

他反而还生了怒,说:“你是妖,我是人。你怀的东西是个孽障,不能不除。”

原本以为是身份让他不能爱我,但现在我知道了。

他只是心里早被塞得满满的,放不下我罢了。

柳眉当年假死弃他,他可以丝毫不追究。

跟他毫无关系的儿子,他也认作少主。

到我这,就是人妖殊途了。

既然人妖殊途,那我走就是了。

......

前边刚结束,白绪就带着柳眉母子来了我的房间。

他要我让出这间属于城主夫人的屋子。

我指着血淋淋的双腿:“容我再住几日,待伤口结痂了再搬好吗?”

白绪很不耐烦:“不要惺惺作态,这点小伤对你来说不算什么。”

“阿眉是城主夫人,必须住正殿,否则让那些下人怎么看她?”

柳眉笑盈盈看着我,眼角眉梢却堆满了挑衅。

那五岁的孩子,也抄起手中的木马砸向我:“死妖精,抢我母亲的房间,我打死你。”

木马砸中我的眼睛,我捂着眼,痛得眼泪涟涟。

透过手指的缝隙去看白绪的反应,他笑吟吟地摸着那孩子的头。

虽没开口,但满脸写着:我儿真棒,力气大,准头足。

心中一片荒凉。

知道多说无益,我不再乞求,强撑着要离开。

擦身而过时,柳眉突然拉住白绪的衣袖:

“夫君,这妹妹长得跟我如此相似,以后叫那些外人认错,以为她才是城主夫人怎么办?”

白绪毫不在意:“这个简单。”

他拽住我,迅速抽出身上的宝剑,毫不犹豫地在我脸上簌簌划了几剑。

“现在,她就跟你不一样了。”

我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府邸。

血迷住了眼。

我双眼赤红,不知道是恨的,还是血染的。

当初,我们抵足而眠时,他喜欢用手勾勒着我的眉眼。

“若是这里再窄一点,这里再长一点,芊芊就更叫我心动了。”

幻化容貌对我来说不是难事,我按照他的喜好一点点地改变着自己的样子。

他也越来越满意,看我的眼神,婉转深情。

直到柳眉回来的那一天,我发现我跟她居然有八成相似。

我才明白,那些日夜,他深情看着,不是我,是柳眉。

现在真正的柳眉回来了,他自然是不再需要我这赝品了。

拔剑毁容,毫不顾忌。

他对我,既无情谊,也无怜悯。

2

我搬进了西院丫鬟住的屋子。

条件简陋,但清净。

不用再费心费力地为白绪操持,伤好得也快了几分。

没想到,白绪的贵足会踏进我的房门。

他提着剑,神色慌张:“芊芊,天宝从树上摔下来磕破了头,你给我一只手,我去救他。”

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。

只是磕破了皮,就要我一只手?

震惊得说不出话来。

白绪很不满:“不要这般吝啬,只不过要你一只手而已,你又死不了。”

“是死不了,可我修炼千年,原本的五根须子才幻化成人类的四肢,我已失了一足,再拿走我一只手,我的半数修为就这样废了。”

“以后连变换容貌这样的小事都无法做到。”

声声哭诉,白绪在听到我会无法变换容貌时微微迟疑了。

想来是我现在的脸实在难看,他不忍直视。

有丫鬟上前通报:“城主,少主连连呼痛,夫人哭得昏死过去了!”

只一瞬间,白绪目光变得狠厉:“阿眉如今已经回到我身边,难道我还有心思看你的脸?”

寒光乍现,他干脆利落地砍掉了我的手。

铺天盖地的痛袭来,都不及此时心痛的万分之一。

我吐出一口黑血,再也坚持不住,昏死了过去。

醒来的时候,床前坐了个丫鬟,是桃花。

她是我的贴身丫鬟,柳眉回来后,把她赶到了洗衣房。

不知道吃了多少苦,数日而已,手就红肿溃烂得不像话。

我心疼地喊了一声:“桃花。”

默默垂泪的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。

“芊芊姑娘,你快跑吧!”

我疑惑:“怎么了?”

“城主太可恶了。他拿着你的手熬了药给少城主喝,少城主害怕,不敢喝。”

“他就拿那药给夫人……给夫人泡脚!”

“夫人泡了脚,说浑身舒坦,只可惜没有多的了。”

“城主就说,就说,这有何难,每天剐她一条肉,阿眉不就每天都能泡脚了。”

“芊芊姑娘,再不跑,你就得死啊……”

我脑子发白,浑身止不住颤抖。

十年相伴,换他如此待我。

说到底,怪我自己。

识人不明,误以为当年从采参人手里救下我的他。

我摘下手腕上的红绳交给桃花:“好桃花,你先不要哭。你替我将此物送去马房,交给叫宋青的那名马奴,他自会想办法带我走。”

“马奴?一个马奴会为了您冒这种风险,若是被城主发现可是要杀头的!”桃花不解。

我笑了。

他会的,他一定会的。

我们说好的。

见红绳,表示,带我走。

......

送走了桃花,我拿出布条咬在嘴里,琢磨着从哪里再划出一只手来。

白绪竟又来了。

他张开双臂,等着我像往常一样上前为他宽衣。

见我久久未动,才猛地意识到我已经没了手。

他轻咳两声,转移尴尬:“芊芊,你有身孕了。”

我一怔。

怎么会,我明明每回都服用了避子汤,怎么会有身孕?

白绪眼神有几分柔软:“最近你受苦了,我跟阿眉商量过,这个孩子你可以留下。”

“若是生了男孩,可以给你一个侧夫人之位。”

“你高兴吗?”

我心乱如麻,怎么会在这时候有孕,逃跑起来岂不累赘。

白绪一把将我拉入怀中,一只略显粗粝的手,习惯性地伸入了我的里衣。

生硬的动作牵扯伤口,我疼得丝丝冒汗。

我忍着恶心:“城主,夫人刚刚回来,你们久别重逢,何不多陪陪她?”

白绪手上的动作没停,力道之大,毫不怜惜。

“夫人来了月事,不能房事。如此恩宠,只好便宜你了。”

我被压在床上,被迫承受着一切。

机械的晃动中,泪不知不觉滴落。

她来了月事,不能房事。

我失了手足,还刚刚有孕。

倒成了荣宠。

胸口位置传来一阵阵抽痛。

这颗心还会习惯性地为他疼痛。

真没出息…

3

第二次见到柳眉,是在我为白绪准备赈灾粥的时候。

苍天无眼,年年大旱。

白石城不像别的地方民不聊生,靠的就是这一月一次的赈灾粥。

城主府的粥,不只是城里的贫苦人,连商贾巨富,秀才举人,都是要来抢一碗的。

这粥喝了,不说百病全消,但是小病小痛全可不治而愈。

将死之人喝了更是回光反照,精神矍铄。

多年来我煮粥之时都是紧闭房门,不许一个人看见煮粥的过程。

白绪享受百姓的爱戴,怕施粥出了岔子,每次他都派人牢牢守在百米开外,不许任何人靠近。

柳眉想完完全全取代我,吵着闹着要进厨房学煮粥。

软声软语一句:“夫君,我既然回来了,是要替你分忧的。”

白绪就命我将柳眉带入房中,教她粥的做法。

这一次,我拒绝得坚决。

柳眉挤了几滴泪:“夫君,妹妹怕还是贪恋城主夫人的位置,不肯教我呢。”

白绪的眉头拧得打了结,冲上来掐着我的脖子:“贱人,你就是要闹得家宅不宁才安心?”

我几乎不能呼吸,涨得满脸通红,却咬紧牙关不松口。

半晌后,白绪无奈放了手。

“你自己一个人进去吧。”

在柳眉憎恨的眼神中,我走向厨房。

关上门,却并没有像之前一样,去里间煮粥。

靠在大门的里侧,听到柳眉嗔怪地责怪白绪:

“你为什么就让她一个人进去!我才是城主夫人,施粥之事我不亲力亲为,怎么服众?”

白绪低声哄着:“好阿眉,这次时间太赶,下回我一定要她将粥的做法教给你。”

“要是她不肯呢?”

“傻瓜,等她生下肚子里那个孽种,不但能用来削肉给你浴足,还能拿来控制那个贱货。”

“她再敢拿此事拿乔,我就当着她的面一刀一刀剐了那个孽障!”

柳眉又问:“那她要是不管这个孩子,自己走了呢。”

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,白绪笑得张狂:“她不会走的,她爱我爱到了骨子里。砍了她的手脚都舍不得走,更何况那个孩子,有我的血脉。”

字字惊心,晴天霹雳般,我无力地顺着墙倒了下去。

眼睛酸痒难忍,一摸,什么都没有。

流了泪太多,竟是哭都哭不出来了。

粥的做法平平无奇,只是每回下米前,我都先脱个精光进去泡上一会儿。

千年人参泡的水,可不就治病养身。

无法言说的秘密,他倒以为我在拿乔。

有他一半血脉的孩子,他要剐了给柳眉泡脚。

我恨得几乎咬断了舌头。

若我不是一颗羸弱的人参精,而是有些法力的猫妖,犬妖,那我拼上这条命,也要撕碎了这对贱人。

.....

白绪带着府里大部分人去了府门口施粥。

宋青趁着府中无人,利索地翻进西院,背着我从角门溜了出去。

马车经过大门的时候,我看到百姓对着白柳二人叩拜。

“谢夫人赐粥,夫人人美心善,城主有这样的夫人,真是好福气啊。”

“可不是吗,夫人千金之体,却每月亲自下厨为我们这些穷人煮粥,真是天大的善人。”

“城主万福,夫人万福。”

白绪牵着柳眉,相视一笑,坦荡荡地接受着众人的跪拜。

我有一瞬间的晃神。

白绪,这次的粥我没用人参水做,以后也不会有了。

再往后,百姓的爱戴,可就要靠你自己了。

宋青有些担忧地轻唤了一声:“芊芊…”

回过神,我放下车帘,“走吧。”

再也不回来了。

从今往后,我为自己而活。

4

一路向北,宋青在离白石城百里之地的一座山寨停了下来。

下马之时,有精壮的山匪称他“大当家”。

我这才知道,宋青在进城主府做马奴之前,竟是赫赫有名的聚英寨把头。

我诧异:“既是大当家,为何去做了马奴?”

宋青黑沉的眸子闪过几分羞涩:“为你。”

“前年,你在城主府前施粥,我一眼就认出了你。你的身上的味道,跟二十年前一样。”

蓦地,鼻尖一酸。

原来他竟然早就认出了我,而我在城主府见过他数次,虽然也觉得莫名的亲切,可从没想过我的救命恩人是他。

直到清明当日。

白绪在柳眉的墓碑前砍掉我的腿后。

血当场喷射出来。

摇摇欲坠之时,白绪身形一动。

可笑的我还以为他是怕我坠地,过来扶我。

他站在我身前,掀起衣角挡住了柳眉的墓碑。

鲜血喷射到他身上之时,他反倒一脸庆幸:“万幸,没有弄脏阿眉的墓碑。”

他万分嫌弃地叫来宋青,命他送我回家。

现在想来,一切都是天定,要不是我那日奄奄一息,被平时根本近不得身的低贱马奴负于背上。

我又怎么会透过他敞开的衣领,看见那根红绳呢。

二十年前,我被采参人用那条红绳绑住,是一个小孩子听到我的哭泣,放了我。

他身后的采参人看见他在解红绳,挥舞着镰刀来打。

情急之下,他用牙咬断了红绳。

多年来,我一直以为那个孩子是采参人的儿子白绪,没想到他竟然是山里养马人的孩子。

那条被咬断的绳子,他一半,我一半,跟了彼此二十年。

宋青拍了拍我肩,将我从回忆中拽出。

那条汉子见我们动作亲昵,挤眉弄眼地问宋青我的身份。

宋青看了我一眼,语气暧昧:“现在是客人,要是她愿意,以后就是你们嫂子。”

那汉子一听,欢天喜地奔走相告:“有嫂子喽,我们有嫂子喽。”

我脸颊滚烫,把头埋进了衣襟中。

……

我在山寨住了下来。

宋青给我准备了上等的房间和床褥。

每日精心饮食,跟城主府比也不遑多让。

三月后,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。

偷偷从房里溜出来,想给宋青一个惊喜。

却看到宋青带着一众兄弟在啃树皮煮水。

熬得发了黄的清水,飘着几根牲口都不吃的树皮。

那名叫山鸡的汉子一边往嘴里捞,一边对宋青说:“大当家,嫂子的精米快吃完了,明儿我就上白石城去抢些回来。”

宋青咽下一口汤,苦得皱了眉头:“还是我去吧,你没见过好东西,怕你抢回来的芊芊不爱吃。”

眼睛里不知什么时候堆满了泪。

原来,被爱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拥有一切。

视线扫过众人,除了寥寥几人,其余的都是面黄肌瘦,病病歪歪。

卷起袖子,看着我被养得白白胖胖的胳膊,我转身去了厨房。

手起刀落。

我放了一碗血。

......

聚英寨的弟兄们喝了几月精血熬的野菜汤后,身体渐渐复原。

个个精神饱满,神采飞扬。

他们对着宋青抱拳:“谢大当家。”

宋青板起一张脸:“谢我做什么,谢嫂子!”

众人又山呼:“谢嫂子!”

我被叫得不好意思,赶紧躲回了房内。

宋青一脸笑意跟我进了屋。手温柔地贴上我的肚子:“有六个月了吧。”

我点点头。

两月前,我偷偷下山买落胎药,想打掉这个带着白绪血脉的孩子。

前脚刚下山,后脚就被宋青扛了回来。

他很生气:“落胎伤身,你生下来,我养。”

“你若是看见他烦,我绝不让他在你眼前出现。”

轮廓分明的脸上,是决绝的认真。

我感动得泪如雨下,缓缓缩进了宋青的胸膛。

那一夜,星光漫漫。

路是明亮的,宋青的眼睛是明亮的,

我的余生,也是明亮的。

5

聚英寨的弟兄人参水喝太多,满身熊劲儿没处使。

商量着要去灭了白石城。

走到半路,碰到不少从白石城逃出来的难民。

这才知道,白石城已经乱成了一锅粥。

水能载舟,亦能覆舟。

我走后,白绪施的粥没了治病强身的功效,百姓纷纷不满起来。白绪怕露了馅,干脆就停了施粥。

光是停个施粥也无大碍。

偏偏柳眉生活又极尽奢华,处处皆要用最好的。

一顿饭便要五十鸡,只取鸡舌头。

十头羊,只要心尖那一分包心肉。

大旱多年,白石城早就是空壳子,哪经得起她这么折腾。

府里没有了,白绪就派人去抢,抢不到了,就杀人泄愤。

百姓本就不满城主府断了施粥,几番强取豪夺下来。

有人带头反了。

战斗中,白绪被箭矢射中心肺,落下了病根。

但一番铁血镇压下,还是勉强稳定住了局面。

他受伤之后,在全城贴满了我的画像,连城外各处交通要塞也贴满了。

上面赫然写着,寻妻,提供线索者赏百金。

我不住地冷笑,这会倒成了他的妻了。

他哪里是寻妻,是寻灵药呢。

当年,我陪他起义之时,他是一众弟兄中拼杀得最猛的,舍生忘死的拼法,为他积攒了众多起义军的威望。

他们尊他为首领,打下了白石城。

可谁又知道,他之所以敢不顾性命地冲在最前头,是因为他不受了多严重的伤,都有我在身后为他兜底。

我拔了千年三七精哥哥的头发,剪了万年黄芪精婶婶指甲,就连死对头侧柏叶的心头血,我也跪下钻了他的胯,换来了。

我缠着他们赐药的时候,他们苦着脸问我:“值吗。”

当时我信誓旦旦,他会对我好的。

经年已过,当初那句“值”成了最大的笑话。

我现在,连见他们的脸都没了。

星夜。

城主府依旧灯火通明。

白绪半倚在榻上,焦急地看着殿外。

随从慌慌张张从门外进来。

他急得探出了身子:“怎么样,有消息了吗?”

随从微微摇了摇头,一脸惊惧。

他屏着故意,大气也不敢喘一下。

自从芊芊姑娘走后,城主就性情大变了。

一开始,他还毫不在意,搂着夫人的腰肢:“走了就走了,谁在乎。我有阿眉就够了。”

没想到只是短短几天,他就变了卦。

夫人身边那名侍女,只是骂了芊芊姑娘几句贱货,他就命人拔了她的舌头。

“好歹也是跟过我的人,怎可让你置喙!”

城主受伤之后,更加喜怒无常了。

他将白石城翻来覆去个底朝天,又亲自带人去了他们的老家。

无论哪里都没有芊芊姑娘的踪迹。

他整日整日地坐在大殿,等着下人来告知芊芊姑娘的信息。

多次失望后,他暴怒着一剑刺死了报信的小斯。

一开始,夫人来劝,他还肯给个笑脸。

今日,夫人再用那夜莺般的嗓子叫着城主的小字,劝他不要找了时,他竟然给了夫人一耳光:“滚,要你有何用!危难之时一点用都没有。”

“比不上芊芊一个手指头。”

就连平时他最最疼爱的少主,他也命人关在了柴房,说看见心烦。

夜深人静之时,他看见城主红着眼睛呢喃:“芊芊…”

随从跪在地上,大气也不敢出,生怕城主发怒,自己小命不保。

突然,他的余光看到城主阴沉着脸去抽佩剑。

他吓得失魂落魄,为了保命,他只好把那个不知道真伪的消息大声叫了出来:“城主!虽然没有芊芊姑娘的消息,但有人看到那名跟她一起消失的马奴,前些日子出现在清风镇买米!”

白绪胸膛剧烈起伏着,强压着怒意:“那马奴能跟芊芊扯上什么关系!?”

随从抖如筛糠:“怪就怪在那马奴买的是芊芊姑娘最爱的桃花米,他身边的一众兄弟,个个身健如牛,就跟我们当初喝芊芊姑娘做的粥时一模一样!”

白绪发疯般咆哮:“你是说,芊芊舍了我,跟着一个低贱的马奴跑了?”

随从哪敢接话。

片刻后,白绪的气息勉强静了几分,他哑着嗓子:“那马奴在哪?!”

“往北百里处,有座笔锋山。”

“召集兵马!我要砍了那马奴的头,接芊芊回来!”

6

集英寨的弟兄们打劫不成,反倒带了一群难民回来。

难民恢复力气之后,告诉我们一个消息。

白绪集结了白石城五千兵马,要攻打集英寨。

山鸡乐不可支,忙点了人手要跟白绪一较高下。

宋青却皱紧了眉头:“芊芊,我送你去别处躲一躲。”

我坚决不肯。

宋青急了,指着我怀中的孩子:“你不为自己想,也为孩子想想,真打起来,我怕我顾不上你们母子。”

我摇头:“别说了,我是不会离开的。”

当晚,我又觍着脸去回了一趟老家找田七哥哥一行人。

十年前,我能陪着白绪打下白石城,现在,我就能陪着宋青打下白绪。

这一回,我绝不会错。

……

白绪的五千兵马围住集英寨的时候,我刚刚赶回来。

寨里的弟兄已经有不少受了伤。

急忙熬好汤药,我跟寨里的妇孺一起,为大家分发。

白绪久攻不下,竟想了个阴毒的法子。

他绑了些老幼在寨前,一个时辰杀一人,逼宋青投降。

山鸡在城墙上破口大骂:“这天杀的畜生,比我们土匪还土匪!”

宋青一张脸黑得不能再黑。

集英寨的山匪,说是匪,却没干过杀人的勾当。

平时抢几个为富不仁的地主,是他们干过最坏的事。

看到成群的老幼死在自己的眼前,哪里还受得了。

宋青当下就要冲出去救人。

我拦下了他。

我站上了寨子的城墙,对着白绪喊话。

“城主大人,听闻你受了箭伤,久治不愈,若你肯放了这些百姓,我就将能根治你伤的灵药给你。”

白绪本来骑着高头大马,正满身戾气的砍人。

听到我的声音,一张阴沉的脸顿时有了生气:“芊芊,你真的在此处!”

惊喜过后,怒气又渐渐浮上脸:“你竟然真的跟这个低贱的马奴混在一起!”

“我对你哪里不好了,你竟然如此羞辱我?”

我快被气笑了。

砍我手足,毁我容貌,还要杀了我的孩子给柳眉泡脚,居然也能叫对我好?

见我一张脸冷得像冰,白绪的脸上有了几分心虚。

却还是嘴硬着说道:“芊芊,跟我回去,我可以当此事从没有过。”

“许你的侧夫人之位,还是可以给你。”

我冷冷地打断,“不必了,你既有了夫人,哪还需要侧夫人?”

白绪脸色一沉:“都什么时候了,你还跟我闹脾气,你又是不知你的身份,难不成,你还真想做城主夫人?”

一旁的山鸡比我先听不下去,他跳起来骂着:“你个眼睛长到屁股眼子上的怂货,什么侧夫人不侧夫人的,睁大你的狗眼,这是我们压寨夫人!”

白绪一滞,看向四周。

从周围人对我尊敬的态度,他已经明白山鸡不是在框他。

有些不可置信地退了几步,他满脸诧色:“你竟然嫁了别人?”

“你怎么可以嫁别人?”

山鸡的尾巴快翘到了天上:“告诉你,嫂子不但嫁了我哥,还生了个大胖小子呢!”

白绪闻言。绝望地摇了摇头。

嘴里不断喃喃:“不可能,绝不可能,你那么爱我,怎么可能舍得离开我……”

此时,一直由乳母抱着的孩子突然扯开嗓子哭喊了起来。

哭声吸引了白绪的注意,在看到孩子的大小时。

他眼珠一转,狂喜起来:“芊芊,这是我们的孩子,是不是?”

“你生下了我们的孩子,竟还说你不爱我!你撒谎!”

7

我居高临下地看着白绪又悲又喜,形状疯癫。

本以为心里会有一丝畅快,却什么都没有。

无悲无喜,只觉得浪费时间。

原来,不爱的尽头不是恨,而是形同陌路。

不想再跟他废话,我举起手中的药,悬于寨门之外:“最后问你一次,换不换?”

“你若不换,我立刻就摔了这药。”

药瓶在我手中摇摇欲坠,白绪几乎是扑过来接它。

“换,换。”

他是知道这药的神奇的。

毫无用处的老幼,和可以治愈顽疾的灵药,孰轻孰重,他很明白。

白绪得了药以后,立刻收了兵。

这药必须分次兑水煎服,荒山野岭,没有那个条件。

他要回到城主府。

白绪离开的时候,对着我深情款款呼喊:“芊芊,你等我,我养好了身体,就来救你回去!”

我在心里冷笑,不知道你还有没有那个机会。

你如此害我,竟还敢吃我给的药。

看来你是真的以为我爱惨了你,舍不得伤你一丝一毫。

那药是能治伤不假,也能毒死人。

我在里面加了马钱子,喝得越多,死得越快呢。

白绪这一去,就是两年。

这两年里,周围不少百姓都来寻求庇护。

最让我没想到的,柳眉竟然来了。

她倒不是来寻找庇护的,是来替白绪求我回去的。

她跪在我面前,一个劲儿向我叩头,求我再赐药。

“芊芊姑娘,求您再赐一些药吧。”

“夫君喝完您的药,一开始是好了些,可后来越来越虚弱。动不动就吐血,昏迷。只有不断加大药量才能压制住病情。”

“可那药早在半年前就吃完了,夫君靠着五石散熬过了这半年,可再这样下去,他就真的要撒手人寰了啊。”

“一日夫妻百日恩,芊芊姑娘您不能这么狠心啊。”

柳眉哭得伤心,倒是激起我一些好奇。

当年,白绪好手好脚,不过是路过他家的富商多看了柳眉几眼,她就假死弃他而去。

怎么如今白绪都到了这步田地,她还没跑。

我开口问她。

她眼神躲闪着,声音细如蚊蝇:“夫君,扣住了天宝……”

“他说我要敢跑,就将天宝凌迟。”

“我就这么一个儿子,后半辈子,我是要靠他过活的啊……”

我露出一个讥讽的笑。

白绪还真是了解她。

知道她要跑,早早就扣下了她唯一的指望。

我睨了她一眼,从袖中摸出一瓶药扔到脚下。

“回去告诉白绪,让他吃了这瓶药。”

“引颈受戮。”

......

集英寨蛰伏两年,已经强大了不少。

不但兵强马壮,有一战之力的,也有了两千余人。

这一日,宋青集结人马,浩浩荡荡向白石城开拔。

这一战,我们要堂堂正正地赢。

临走时,三岁的儿子坐在山鸡怀里向我招手:“娘亲,你在寨中乖乖等我,等儿子生擒了白绪那恶人,由你处置。”

我煞有介事地点头:“母亲等你凯旋归来。”

私下里,我对着山鸡不住使眼色。

他用口型对着我说;“放心吧,待会我就把他敲晕了送回来。”

说话的动作大了些,不小心被小鬼头发现。他立马抓紧了马缰,鼓着腮帮子:“我知道你们在说什么,休想把我送我回来!”

机灵模样,惹得众人哈哈大笑。

宋青一只手覆上我的脸庞,眼神里是说不出的柔情:“芊芊,等我回来。”

他当着众人的面做出此举,羞红了我的脸。

我含笑点头。

三岁的儿子看不下去了,拿鞭子抽了宋青的马腹:“爹,赶紧走吧。快去快回,才不耽误你跟娘办正事。”

这下众人笑得更起劲了。

意气风发笑声中,宋青一夹马腹:“出发!”

8

从集英寨行军到白石城,用了一天。

从白石城的城门,攻到城主府,只用了一个时辰。

守城的官兵根本无心抵抗。

就是想抵抗,也抵抗不了。

长期缺衣少食,士兵的刀都拿不动。

反观我们这边,寨子里的人多了以后,大家都积极打猎,种地。得到的每一份粮食,都平均分配到每个人手里。

每十日还有大补的参汤。

即使肚子不是十乘十的饱,一个个也是血气方刚。

零星有些抵抗的士兵,被宋青一枪一个,斩于马下。

一路奔袭到城主府,我们未折一人。

城主府的大门被从里面打开的时候,里面的人,除了桃花,已经跑光了。

我走后,原本在洗衣房的桃花被白绪调到花房。

每日只侍弄花草,日子很轻松。

我曾几次传信要接她去寨里,她都拒绝了。表示这里等着我们攻打城主府的那日,跟我们里应外合。

眼下,她就欢天喜地地打开了大门。一路小跑带着宋青一行人在密道里找到了白绪。

白绪被绑了扔到我脚下的时候,已经不能叫作人了。

瘦得就剩二两骨头,面如菜色,眼神浑浊。

一口气勉强吐出来,仿佛下一口就要吊不上来,噎死在嘴里。

纵使成了这样,还昂着头叫嚣:“我是城主,你们这些贱民,以上犯上,该死,都该死。”

我平静地叫了一声:“白绪。”

死灰般的眼神里终于恢复了一丝神采,他蠕动着,匍匐在我脚下:“芊芊是你吗?”

我嗯了一声。

“芊芊,你终于来救我了。”他号啕大哭着“芊芊,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。”

“你爱我啊,只有你是真的爱我。”

“柳眉那个贱人,拿到药后,我允许她跟小杂种见一面。可她居然趁此机会带着小杂种逃走了。”

“还卷走了府中仅剩的钱财,我想买五十散都买不了。”

他拿头蹭着我的脚面:“芊芊,你给我点血喝好不好……”

“好不好?求你了。”

我皱着眉头,快速缩回了脚。

宋青抽出佩刀,眼睛也不眨地砍掉了白绪的一手一足。

“当日,你削掉芊芊手足,叫她受锥心之痛,今天我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。”

鲜血铺天盖地,红得刺眼。

白绪在剧痛中,仍旧挣扎着看向我的方向。

我在他渴求的注视中,缓缓弯下腰脱下了被他摸过的那只鞋,我对着宋青:“夫君,我这鞋被癞蛤蟆爬过,不能要了。”

“你来背我离开。”

宋青会心一笑,在我面前蹲下了身。

白绪被砍了一手一足后,竟然没死。

宋青命人把他吊在城主府那棵老槐树上,自生自灭。

才第一日,他的头就被愤怒的百姓砸破了七处。

可不知道为什么,他就是强撑着一口气,不肯死。

直到那天,有个三岁的小孩来到他面前。

小孩奶声奶气,说的话却丝毫不客气:“喂,你就是白绪那个恶人?”

他奋力睁开被血糊得死死的眼,眼前的小肉团子,白白嫩嫩,五分像芊芊,五分像他。

他顿时明白,这就是他跟芊芊的孩子!

心中一热,他张开干涸到似火烧一般的嘴:“对,我是白绪,我是你爹啊……”

小孩皱紧了眉头:“你放屁,我爹是宋青。”

“才不是你这个欺负我娘亲的恶人。”

白绪的后悔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。

他闭着眼,眼泪却仍旧洇洇渗出。

想起芊芊曾经在自己手里受过的那些苦,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。

小孩捡起地上一块石头:“砸死你个坏人,快去死吧!”

蚕豆般大小的一颗小石头,被奋力扔向白绪的眉心。

砸中以后,那石子滚了几下,安静地停在地上。

小孩拉起伙伴的手,“走,我们去玩,不理他。”

好久以后,人们才发现,白绪竟在那天,被那块蚕豆大小的石子给砸死了。

小孩得知这个消息时,小小的脸上充满了不屑:“真晦气。”

没有人知道,那个乌云蔽日的午后,白绪死时,还圆睁着眼睛:“对不起……”

没人知道,更没人在乎。

被伤害过的人,早已放下了所有。

往后,皆是快意人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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